花都第一夜         趙自珍
候機室沒有冷氣,穿著絲棉袍
幾乎昏倒....

離開香港的時候是二月初,第一次出門,第一次坐飛機,之前忙著「置裝」,買了一批昂貴的真絲,用來做旗袍。那時候人人都說中國人到外國,應該穿旗袍,因為穿外國人的服裝,尤其是到法國,一知半解反而失禮,所以母親差不多「包」了一位上海師傅,日趕夜趕的給我造了二三十件旗袍。到了巴黎才知道全部都用不著,怎能穿真絲印花旗袍去上寫生課? 這是後話。

其中一件還用絲棉作裡子,就穿著這絲棉袍上飛機。

不知道是什麼型號的飛機,只知道二三小時就降在一個城市,前後三天才自香港到巴黎。到印度的時候,大家都要下飛機,候機室沒有冷氣,穿著絲棉袍幾乎昏倒。不懂得隨身帶輕便衣物,換無可換,旗袍又窄,如何能夠「捱」過這三天。一直想不通,大概是年青,又呆頭呆腦,終究是捱過去了。

拜讀韋基舜大哥的專欄,談到在以前坐飛機要一兩天才到達,和談起送機的人可以一直送到飛機口,想起這段往事。那時候從香港到歐洲,不知道有沒有直航機,即使有,大約也不懂得指定要直航,現在直航之餘,還會問清楚「停不停站?」。那時候十足十是大鄉里出城。

如韋大哥所說,那年代流行送機。不少同學、中國學生周報的朋友都趕來,三四十個人。 一位喜歡攝影的朋友要大家跑上天台去大合照,談談笑笑的,突然間想到,不知何年何月會再與這群好朋友見面,悲從中來,止不住眼淚。除了朋友,還有母親、弟弟、舅父、表妹,越想越傷心,差一點點就不肯上飛機。這時候,兩位中國學生周報通訊員朋友匆匆趕到,原來他們到新界去買花,拿著的是一株比我還要高的梅花,還有一小瓶泥土。「不要忘記香港,這是我們常到那海灘附近的泥土。」

於是傻頭傻腦的帶著梅花上飛機,沒人告訴我不可以帶植物到外國。停了十多次,有時候可以留在飛機上,有時候要下飛機,每次下機都手忙腳亂,大包小包的,報紙、零食、飲品,還有那株比我還高的梅花。這時候就不止是大鄉里出城,而活像瘋婦出門了。大約看到我既呆又笨,眼睛紅腫,總有人仗義幫忙。

到了巴黎,過海關的時候,有兩位穿制服人員截著我,嘰嘰呱呱的,糟糕!法國人的法文與香港法文老師的法文不一樣,只聽到一成半成,只好結結巴巴的說了幾次「朋友送的」,不得要領,搖搖頭,揮揮手,讓我過關。爸爸來接機,大為驚奇。

「怎麼走私進來的?」

這件事,給他取笑了好多年。

穿著厚厚的絲棉旗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不知日夜的在小小的飛機經濟位坐上了五十多小時,下機的時候,還捧著一株大梅花,混混噩噩的走進機場。

「怎樣過關的?」來接機的除了爸爸和大媽媽外,還有他們的好朋友。

「看我這呆頭呆腦的,望見就知道她連塑膠花和鮮花都分不開,懶跟她理論,攪不好,她來個一哭二鬧,所以還是請她快快出海關算了。」

那天晚上,住在旅店。他們因為我到巴黎而遷居,只是傢俬還未有到,所以要在旅店先住幾天。濛濛朧朧的睡過去。突然間給人聲、敲門聲吵醒。起來一看,爸爸、大媽、旅店職員,還有警察。

「什麼事?」嚇死人。原來我這一睡,睡了十八小時,爸爸說:「別吵她,讓她睡吧!」

只是旅店職員說:「您肯定她在裡面?」要他們把門打開,他們說先要報告警察,因為他們不能負責,於是要報警,等警察來,填了問卷才可以開門。於是門一打開,看到一個和衣而睡的大傻瓜。幸而旅店與警察相熟,才沒有受到教訓。

這就是我在花都的第一個晚上。

主頁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