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城市,兩種心情

趙自珍

入夜,氣溫驟降,還好有電暖爐....

曼克頓不大,只有二十三平方哩的陸地。三十九街東邊以南和以北是兩個世界,以北與平日無異,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以南一遍死寂,除了帝國大廈之外完全墨黑。

居住的大廈要疏散,找不到酒店房間,幸而幾位朋友及時伸出援手。幾位住在郊區的朋友來電說,馬上來接您,請收拾一下。

猶豫不決的時候,一位住上城的朋友來電斬釘截鐵的說:「我不在紐約,已經通知了大廈管理處,您報上姓名,他們就會給您門匙,我一個月後才回來,您安心住到電力恢復。」

幾乎痛哭,有這許多關心我的朋友,不枉此生。比擠在收容所,是太幸運了。雖然掛念著家中一切,走進朋友有水有電,暖洋洋的房子,才知道一生身在福中不知福。原來有電話可以與朋友通消息,有電視可以看新聞,不必擔心手提電腦和手提電話的電池用光,是這麼幸福的事,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這裡附近有超級市場,有餐室,有咖啡店,與一天前在冷清得怕人的街道的心情,完全不一樣。還有電影院呢,難以想象。歐洲、中國、香港、外洲的朋友,紛紛來電,慶幸電話已經充電,不會令他們擔心。紐約人像火鳳凰,馬上站起來,雖然有的房子盡毀,沒有怨天,沒有尤人。還有不少沒有我這般幸運,仍然住在沒有水電的大廈中,都在默默的等待重生。

患難中有不少令人心碎的事件,好像給洪水沖走的小孩,困在車中被水淹沒的老夫婦。也有不少溫馨的故事,因為一通電話,跑三十層樓梯去探訪一位朋友九十多歲的母親。為被困在高樓的耆老而送水送熱食的義工,唐人街免費供應食物的餐店,都令人覺得希望在人間,希望在紐約。

也佩服不眠不休,與時間競爭為紐約人修服電力和所有幫助災民的義工,為紐約維持法律的警察與輔警,令人想起九一一之後攜手為災民出錢出力的紐約人。那期間,下城幾間名餐室給紅十字會的義工免費供應三餐,連聞風而至的其他人也來者不拒,把守望相助的精神發揮至盡。

風暴之夜,一間醫院失去電力臨急疏散,駕駛救傷車的司機問車上的孕婦與護士:「醫院Mount Sinai怎樣走?」原來他是加州來的志願人士,為紐約盡一點心力,還有各地趕來幫忙修復一切的專業人士。當然也有趁火打劫的下三濫,都說在非常時候,人性最好和最壞的一面都呈現無遺。

據說電力恢復得比預期要早,剛讀畢新聞,就收到一個住在曼克頓二十三街朋友的電郵:「電力恢復了。」歡欣之情簡直力透電郵,等不及電力在我家這一區恢復的一刻。

新聞說曼克頓的電力周末前會全面恢復,試打電話到管理處去問:「是呵!但雖要兩三小時去檢查清楚。」沒問題,輕快的回答,已經晚上十一時多,我明天一早回來好了。興奮得幾乎失眠,早上醒來,決定回家才淋浴,吃早餐。匆匆把朋友的公寓收拾好,因為她其他家中沒有水電的朋友,等著搬進來。

趕回家中,門房見到我,說:「您回來了?」問得奇怪,不是應該說:「歡迎您回來」的嗎?原來電力雖已恢復,也有水,卻沒有暖氣,也沒有熱水。進退兩難,已經告訴朋友搬回家了,只有硬著頭皮上樓。一開門,寒氣襲面,匆匆趕到電器店,搶購了兩個小型暖爐,心裡才搭實一點。

幼年住香港,從來沒有聽說過一開水喉就有熱水。訓練有素,燒熱水洗髮洗澡不成大問題。大不了,到朋友家淋浴也很方便。倒是通知了幾位有家歸不得的朋友,家中電力已經恢復,歡迎他們隨時來暫住。只好逐一通知。

入夜,氣溫驟降,還好有電暖爐。勉強可以支持。晚間新聞報導,曼克頓電力已經全面恢復,除了部份發電機在地牢水浸得太耐之外,其他都已經大放光明。不錯,只是忘了提熱水和暖氣。

到紐約不久,一位意大利朋友到訪,盡地主之宜,請他到時代廣場六十多樓的餐室,說好只有時間與他喝一杯酒,因為答應了回家吃飯。坐在窗邊的兩人座,我坐朝北的位置,他坐朝南的一邊。談笑間看到上城的燈光熄滅,從北至南,「老天,停電了。」

「真誇張,」朋友不以為然,「來美國沒幾年,就學到美國人的誇浮,要不得。」還沒有說完燈已經全熄,怎麼辦?那年頭還沒有手提電話。怎樣通知家人?也許很快就會恢復。

餐室經理安撫大家說。請所有的客人喝酒。要待應拿出洋燭,氣氛無兩。一小時過去,兩小時過去,將近三小時還沒有任何改變,這時候經理又宣傳,冰箱中的龍蝦和牛扒反正不能久留,希望大家留下來晚餐,只象徵式的收一點點錢。

吃過晚餐,已近午夜,依舊烏燈黑火,人人都急著歸家,於是手持洋燭,魚貫一邊唱歌,一邊走下樓梯,忘記花多少時間走下六十多層樓。那是七八還是七九年的紐約,我生平第一次遭遇到的大停電。不過只有兩天,第三天電力全面恢復。前幾年也試過一次,那次人不在紐約,回來的時候電力已經恢復了。怎像這一次般多災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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