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蓬萬里(一)

黃志涵
雖然不認識,你和她的關係
可深哩....

今年已是第三次搬屋了,搬到一個屋簷低的小閣樓。在一般加拿大家庭中,這種小閣樓多用作雜物房,房東將之改成房間,以月租六十加元租給我。小閣樓面積倒算寬敞,有二百餘平方呎,由於緊貼屋簷,房頂離地板最高處只有七呎半,而在屋簷斜落處,樓底只有三呎,坐立固然不可,就是躺在床上也感到屋簷好像壓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初看這房間時覺得三尖八角、高低不一,很不順眼,幸好設備頗齊全,除了有床、衣櫃、書檯、椅子、書架和書櫃外,在閣樓近樓梯的一角,設有水喉和可洗臉、洗衫、或洗食物的大磁盆、四頭煤氣爐、和中型電冰箱,使小閣樓變成一個堪足解決住、食、和讀書的獨立單位,有這許多便利,總比較租住一間只可住不可煮食的房間為佳。

房東是俄裔移民老夫婦,並不住在這棟屋,他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已來加拿大,經過幾十年的掙扎和努力謀生,現在已成為三棟房屋子的業主,專門租房給留學生的大房東。我第一次見房東時,他很友善地說:

「我最喜歡租房給中國學生,因為他們不會亂吵亂鬧,很有禮貌,很少有額外要求,而且不會拖欠租金。」

「我可以在每月的首五天交租給你,我有大學的研究生獎學金,收入穩定,你可放心。」我這樣說是為了加強他的信心。

「那是最好了。你知道嗎?你現在租住的閣樓以前也是租給一個中國女生,她搬了差不多半年。就是現在與你同屋的,也有兩個中國男生。」

「他們叫什麼名字?」

「我可記不清楚,你們中國人的姓名都是很難唸的。不過,你搬進來自然很快便會和他們熟絡的了,你們中國學生一向很團結,在那裡踫見都好像一家人一般。」

俄國房東的恭維,是真確的。在我搬進閣樓的第一個晚上,二樓的中國學生便已跑上來自我介紹:「剛知道你搬來了,真好!你從香港來的嗎?」

「對,我姓莊,莊士文。你貴姓?」我以自認為最準確的國語答他。

「敝姓張,張金福,台灣高雄人,大家都叫我胖張。」他的國語說得當然比我流利,不過聽出有很閩南語的口音。

「你來加拿大很久嗎?唸什麼學系?」

「我在物理系研究院,最近專門攪狹義相對論。來加三年多,還未弄出一個名堂,現在希望完成研究院課程後,明年便可專心寫論文,兩年後混出一個博士學位出來。」肥張的說話滿是攪、弄、混等字,和香港學生的說話大不相同,這大概可反映台灣留學生對留學和考取學位的特殊心態吧。

「說來你是前輩了,我來加還不夠一年」,我也依慣例介紹自己:「去年在香港中文大學畢業,來此唸社會學碩士,暫定一年半完成學位。」

「中文大學?這幾年從中大來的香港學生增加了很多。對了,你認識李綺玉嗎?」胖張見我不答,所以繼續介紹:「她也是中大畢業生,比我早兩年來此,在心理學系讀了三年多才拿到碩士學位,算她幸運,畢業後便在市政府找到工作。」原來胖張對她的情況相當熟悉。

「按照你的描述,她在中大比我早五年畢業,所以我不認識她。」

「雖然不認識,你和她的關係可深哩!你們既是校友又是同居房友,哈哈,可真有緣。」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雖然明知肥張開玩笑,我仍追問。

「她以前就住在這閣樓,半年前才搬走,之後這房間空置了四個月之後一個台灣女生搬來住了不足一月便匆匆搬走,也許房東減了租金,以前林綺玉每月交九十元房租。」

「房東只收我六十元,豈不是便宜很多。」其實初看這閣樓時,我已覺得租金相當便宜,還以為俄國老夫婦優待留學生。

「我也覺得很合化算,不過我卻不敢從二樓搬上來。」

我知道胖張又在開玩笑,所以也逗著他的興緻:「怕什麼?難道這房有鬼嗎?要真的有鬼,我倒可以收集些資料,闢一門通靈社會學。」

「鬼也許還未有,不過聽說這房風水不佳,因為...你不怕我才講。」胖張故作神祕,欲言又止。

「說吧。」我滿不在乎地說,其實心裡已有些緊張。

「李綺玉曾在這房間自殺。那台灣女生匆匆搬走和房東減收房租,原因都在此。」

「你不要再開玩笑了。」我聽出自己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是的而且確的事實。你不是剛說過不怕鬼嗎?幸好她沒有死去,入醫院獲救後被送了去聖嘉蓮精神科醫院,現還在接受心理治療。」胖張語調穩定和認真。

「她是怎樣自殺的呢?為的是什麼?」我還是半信半疑,想在追問中找到胖張開玩笑的漏洞,我仍然希望他說的都是編出來的故事。

「煤氣,」胖張指指閣樓一角的煤氣爐說:「那晚警局接到一個電話,只聽到一個女人說很辛苦,跟著便沒有聲音、沒有答話,警察追查到電話號碼和地址後,趕來調查,發現李綺玉昏迷在床上,電話筒掉在床邊地板上,而房內滿是煤氣味。」

「那晚你在二樓嗎?」我故意打斷他的話,其實也懷疑他為什麼知得那麼詳細。

「不在,那時是感恩節假期,我去了多倫多探朋友,回來後也驚了好幾天,要是她真的死了,我早就搬走了。」

「誰人肯定她自殺?也許她只是疏忽沒有關好煤爐掣而出事,要真的自殺,她也不會報警求救吧。」我覺有義務為那位素未謀面的校友辯白。

「當初也沒有人肯定自殺,不過,她被救醒後便馬上被轉到聖嘉蓮,不准出院,而且出事前她已很頹喪不安,講了很多暗示的說話。」胖張說話有條有理,絕非開玩笑。

「然則她自殺的動機是什麼?」我已相信胖張的話,而且漸感惶恐不安。

「這還是一個謎,也許要等她康服出院,詳細問她才知真相。」

(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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